塔伊夫之祷浅析


几年前,我曾写过同样题目的一篇文章,存到闪盘中。后来闪盘毁坏,文字也随之消于无形。以后又曾在许多场合讲过这个题目,但直到现在才有了将它重新形成文字的机会。

虽然自己比较喜欢以逻辑思辨的方式来归纳与梳理伊斯兰信仰方面的义理,但面对这个题目,却很难“心平气和”地进行所谓“冷静而客观”的论述,因为每每此时,它总会让我的心底涌起一股无以言表的热流,仿佛体内那些干瘪的生命细胞突然被一下子注满了新鲜的血液,顿时膨胀与活跃起来。

一个真正的信仰者在其一生中都要和宇宙的造物主“相遇”,只要我们走向他,他就会迎向我们。这可能就是对一般穆斯林所称之为“定信”体验的真实写照。由于生活中的一些特殊考验与经遇,我与宇宙的造物主——安拉之间好像不仅仅是一个“相遇”的过程,而且,在某种程度上讲还是一个“相知”的过程。而这个过程就是自己在伊斯兰的先知穆罕默德(祈主福安之)的生平传记中的多次穿行与游历,直到找寻到那些能够让自己对来自安拉考验的抱怨感到羞赧的那些先知的生活点滴。

我曾不止一次向别人谈到,是圣传医治了我脆弱而残伤的心灵。

记得十多年前在阅读一本伊斯兰的著作时,该书作者将先知穆罕默德的人格准确地定位为“宇宙人格”。当时那种醍醐灌顶的感觉至今仍历历在目——“宇宙人格”!除了这种定位外,还能有更为精准而恰切、透彻而本质地揭示先知精神品质的词吗?

以“人格”来定位先知的精神品质,不是对人类历史具有本质洞观与深邃洞鉴的人是无法想出这样一个词来的。当然,这里所谓的“人格”早已超出了一般纯粹道德意义上的那种含义,它指向了一种更为深广与本质的精神与力量,它能够改变人类现有的精神状况并能改换人类旧有历史的精神面貌,甚而,这一“人格”的存在竟是宇宙包括其中所有生命赖以存在的精魂。因而,英国历史学家汤因比在《历史研究》中曾认为这种人格还具有一种“神秘性”的力量。汤因比对“人格”这一概念的分析与论述比较细致。在他看来,具有这类人格的人才是人类文明兴衰成长的真正推动者与“精神”种子的携带者:“这些少见的超人的灵魂是一种新的特殊的性格,他们打破了原始人类社会生活的恶性周期,重新开始了创造性的工作,只有这种灵魂才是人格。只有通过人格的内部发展,个别的人才能够在行为的场所的范围外进行那些创造性的行为,进一步造成人类社会的生长。”

事实上,再也没有比以数量的方式来解释人类精神历史发展的奥秘更为荒唐可笑的论调了。在自然界当中,恰恰只有人类是唯一一种不能完全以一对一的方式来论优劣的生命体。

在那篇旧文中,我曾根据“宇宙人格”这一概念又延伸出个体和社会两种人格,这三种人格就构成了对众生不同人格的一种简单归类。

所谓个体人格,就是我们一般的凡俗大众所具有的精神气质与品格状态。之所以称之为个体人格,乃是我们在生活中总会以“自我”为中心,我们的精神品质与行为表现总是潜藏着一个为己的“小我”,只有当我们满足了的自身的需求和最基本的生活保障后,我们才有可能想起他人,想起一些比我们自身的生存更为伟大的价值与意义。一般而言,我们的这种精神展现只能如午夜微弱的萤光,不要说照亮别人,它甚至无法照亮自己前进的方向。有时,我们有可能具有某一更高一级的社会或宇宙人格的行为与举动,但那只是一些不连贯的行为片段和精神烟花,它根本无法形成一个恒定的、具有影响力的生命性的画面。一般所谓的世界伟人可称得上是具有“社会人格”的人。在个体人格的基础上,他们的人格精神在“行为的场所”(社会)中,已越过个体性的“自我”界限与范围而扩展到人类的某一社会或历史阶段之中,并对其形成一定的影响与推动作用。在一定程度上,这些人格力量成为该社会或历史阶段的精神的推动者与改变者。但是,当这种人格离开了被称之为“社会”或“历史”等特定的概念与维度之后,则其精神品质所建立的丰功伟绩很快就灰飞烟灭了。时空的经纬已将其分割与撕裂成显得并不那么伟大的琐碎点滴。甚而,因更多不可告人的隐私与阴谋,这些所谓具有“社会人格”的人只不过是一些令人不齿甚至遗臭万年的恶棍流氓。

正如汤因比所言,只有那种宇宙性的人格才能称得上是真正的人格,他们的精神维度是宇宙的、永恒的。这些精神因数弥散在宇宙中,会点燃与照亮整个宇宙,宇宙因之而充满了灵气与生命,它们如果交织在人类的历史与文化中,则会化为一曲曲对造物主神圣而永恒的赞颂乐章。虽然,他们的人格精神中无疑仍具有前两种人格状态,但其宇宙人格已将其融贯为一个整体,继而使它们从本质上产生了根本性的改变,当然,这种改变并不仅仅是宇宙人格者自身所具有的那些特殊的精神质素,就像汤因比所言,更重要是他们拥有前两种人格所不具备的那种“神秘性”。在天启宗教中,则使用了一个简洁明了的名称来称呼这些人,即他们就是被造物主所拣选以向世人传达永恒的信仰与真理的先知。

对伊斯兰的先知穆罕默德的宇宙人格的剖析,不需要去列数他一生中那些改变整个世界精神面貌与人类文明图景的业绩,仅在其生活的海洋中掬一朵浪花就足以说明一切。一滴水珠足以显映出一个世界。

不知谁说过,也许它早已成为经典名言:要想识别一个人,你最好在两种情况下去观察与审视他的反应与表现:春风得意、功成名就之时;失意落魄、四面楚歌那一刻。

就我身患恶疾的经历与阅读圣传的感受而言,自己好像更多地是从先知的后一种境况中找到了自己人生得以慰藉的精神食粮。圣传就是这样,不管你是怎样的一个人,身处人生的哪个阶段,哪一阶层,正遭遇着怎样的痛苦与折磨……你都可以从其中找到相对于你的那种类似境遇,然后你自然也会看到先知穆罕默德有着怎样的人格表现。这就是造物主使先知成为人类社会最底层的一名成员——孤儿的哲理,因为从孤儿到人类世界最伟大的先知,其间要经过多少艰难与坎坷以及不同身份的转换,因此,社会中不同阶层、不同身份的人总会在先知身上找到自己所熟悉的身影。我自认为自己是那种深感人生十之八九不如意的人,如此灰色的人生感受却最终让我在圣传中找到了对自己人生没有任何理由不乐观豁达的答案,甚而,它让我无以辩解,无地自容。

当然,这一点并不仅仅和我自身的生活境遇有关,它好像也是所有人对自己生活的一个惯常看法与感受,在生活中它总是在影响着我们对自己周围世界的人和事的认识与态度。

的确,每个人都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为不幸的人,也都感到自己所遭受到的痛苦与磨难要比他人多得多。朋友来找你诉说他的痛苦,你会一边嘴上应付与安慰着,一边却在内心中愤愤不平:你那点“轻伤”算什么!与此相反,我们又总认为所有的人比自己生活的都更幸福、更快乐,尤其像先知那样的人物,正所谓“高山仰止,景行行止”:先知!那是什么人!我们岂能与他相比?

这种认识会给我们带来一种错觉,以为先知是真主所特慈与佑助的人;主所佑助的人,还有办不成的事儿,完不成的事业吗?主所喜爱与夸赞的人,还有什么不如意的?一主之下,众生之上,何等的荣耀,何等的崇高。

显然,在我们的信仰生活中,如果没有正确的认识与超然的心态,很有可能会因无法接受或忍受来自真主的考验而背离主道甚至谴怒于主。

幸好主的创造与宇宙的常道并非如此,相反,它恰在这里和我们的常识认识有了本质性的区别,正如先知穆罕默德自己所说,一个人的品级和他所遭受的磨难成正比。如果说先知穆罕默德具有凡人所无法企及的那种宇宙人格,则其所受到的痛苦与磨难的考验比起我们又会怎样呢?

在圣传中,先知穆罕默德一生中所面临的最严峻的考验可能就是塔伊夫之行了。

塔伊夫之行是反映先知穆罕默德宇宙人格的一个典型实例。在这一事件中,先知向真主的诉说和向真主所作的祷词,可作为我们解读其宇宙人格表现的一个“亮点”。

西元619年,也就是先知穆罕默德为圣的第10年,先知在麦加遭到多神教徒前所未有的迫害与打压,被迫出走麦加去塔伊夫寻找新的希望与援助。

这一场景让我想起了孔子周游列国后遭奚落的那一残酷的命运……

但就是在这样一个孤立无援的状况下,塔伊夫之行继而遭到了比在麦加更为令人沮丧的结局。放下这次遭遇的经过暂且不谈,仅麦加到塔伊夫90公里之遥的徒步行走,就是一趟令人难忘的艰苦旅行。笔者在巴基斯坦的时候,曾听到有些兄弟讲述过从麦加到塔伊夫徒步旅行的感受,由于道路崎岖坎坷,至中途,行者的脚已肿胀,血泡鼓起,疼痛难忍,想起先知宣教使命之艰难,有人竟然坐在地上大哭起来……

由先知穆罕默德的义子宰德·本·哈里斯陪同下的这此求援,仿佛从开始就已注定了它失败的命运。由于塔伊夫与麦加之间的密切的贸易往来,塔伊夫的贵族们岂能如此轻易地丢掉自己发财的买卖,走向受苦的信仰之路。相反,为了表明自己坚定的决心,他们授意和指使那些愚人与懵懂的儿童,除了对先知进行凌辱性的奚落与挖苦外,还大打出手,投掷石块,致使先知和宰德慌不择路,恰躲进仇人的葡萄园中,受伤的双脚血流不止,竟然染红了鞋子。就在仇人的葡萄园中,先知捧起了双手,向他的养主难过地开始了以下的诉说与祈祷:

安拉呀!我要向你诉说,我已力竭计穷,人们在欺侮我。仁慈者中最仁慈的主啊,你是弱者之主,是我的真主。你把我交给谁呢!交给这些给我难看脸色的人呢,还是把我交给我的敌人!只要你没有对我生气,我无所顾及。只有你能拯救我。求你保佑,不要对我发怒。责怪我吧,直到你满意。无能无力,别无办法,唯有依靠你了。

也许,有人会问:这就是先知所遭受的最困难的境地吗?

比起先知以后在麦迪那的奋斗历程及遭遇,塔伊夫之行显得平淡与单薄了许多,它既没有以后先知与犹太人之间险象环生的那些惊险情节,更没有令人胆寒的血腥的战斗场面,甚至,伊斯兰的这位先知连生命都没有受到什么大的威胁,仅仅在这一处境所作的祈祷就能体现出先知穆罕默德的伟大的人格吗?

的确,比起以后先知奋斗历程中的那些大的历史事件而言,塔伊夫之行犹如他生活中的一个小插曲,但是,如果我们将塔伊夫之行放到先知穆罕默德一生宣教的轨迹与走向看,则这一事件的特殊性就凸显出来。

如果将先知宣教的历史看做是一条颠倒的抛物线的话,则塔伊夫之行恰处于其最底部,也就是说,塔伊夫之行是先知穆罕默德一生宣教进退维谷的最低潮时期,也是真主考验先知伟大人格隐忍与否的临界点。

因为,在塔伊夫事件之前,先知正面临其人生最为悲痛的时候,这段时间被以后的穆斯林史学家称为“悲痛之年”,之所以如此称谓,乃是因为在这一年,先知在事业与精神上同时失去了两位最重要的帮手与支柱;先是圣伯艾布·塔利卜的去世,后是贤妻海蒂哲的归主。他们的离去使先知遭到了他传教以来从未有过的磨难与痛苦,肉体和精神同时向他一股脑的袭来,以至于“这样的痛苦足能使性格坚强的人动摇和绝望,能使性格坚强的人悲痛欲绝,沉湎于无穷的哀思之中,而无暇再考虑其它事情。”(《穆罕默德生平》,P,149)古莱什人仿佛就在等着这一天的到来,他们总是要等着某个机会来同先知算一下总帐。当先知出门走在大路上,甚至那些一文不名的愚昧之徒竟也拦住先知,无理寻衅,朝他头上抛洒脏物。以至于先知曾反复地说:“安拉啊,艾布·塔利卜去世前,古莱什人还没能这样伤害我。”而塔伊夫事件之后,则黑暗逐渐遁去,曙光悄然来临,两次阿格伯盟誓,揭开了先知迁往麦迪那的序幕,从此,穆斯林将彻底改变被动挨打的局面,最终迎来了彻底的胜利。如果悲痛之年是先知个人一生中遭到的最为痛苦与悲伤的时候,则塔伊夫之行则是在此基础上雪上加霜。

非但如此,塔伊夫之行的艰难境地还在于它是一场先知近十年的精神考验中一次最猛烈的冲击。显然,如果我们认为先知面临的考验只是其宣教后的某一阶段或时期,就大错而特错了。实际上,当痛苦与磨难的考验来临之后,它就再也没有离开过先知,也几乎没有中断过。熟悉圣传的人,不会忘记多神教徒对先知所使用的各种方式的欺侮与迫害。限于篇幅我们这里不再一一列举。

最后,塔伊夫之祷是先知独自向安拉做的一个祈祷,它突出反映了先知的真实的内心世界的情感与精神状态,因为,只有在这种情况下,才能真正显露出人的真实本质。

现在,让我们同先知穆罕默德一起走进他的精神世界,分析一下这段祷词所蕴含的深远意义,同时也将他与个体和社会人格的人的行为作一比较。

安拉呀!我要向你诉说,我已力竭计穷,人们在欺侮我。仁慈者中最仁慈的主啊,你是弱者之主,是我的真主。

也许这就是我们将塔伊夫之行看作是先知面临绝境的一个原因吧。在宇宙的造物主面前,先知打开了自己的心扉,说出了自己的无奈和痛苦,他已身处绝境,几乎无路可走,想一想下面这件事,我们就会知道先知当时的处境有多糟糕。当他从塔伊夫返回麦加时,由于害怕麦加多神教徒知道他去塔伊夫求援而遭到伤害,竟然需要一个保护人的承诺保护与陪同才敢回到麦加。的确,在伟大的造物主面前,即使人类最后一位先知也呈现出作为被造物的无能与弱小,他需要造物主在其人生最艰难的时候伸出援助之手,以助其走出困境,摆脱麦加多神教徒的迫害与折磨。当然,既便在这种情况下,先知的人格与行为也与其他人格的精神截然地区别开来。

首先,一个人在一生中起所朝向与汲取力量的物件与精神源泉的不同决定了其精神与人格的潜质与高度。显然,先知在其一生中,无论顺逆荣辱,其内心中永远都有一个不变的精神朝向,那就是永远只以造物主的喜悦与恼怒来作为其价值取向与行为导向的行止标准,这一点,在其生命中没有瞬间的改变与迟疑。作为个体或社会人格的人而言,总不免要将生命中患得患失的事物投向了和他们一样的被造物上,其生活中的喜怒哀乐也总免不了受到它们的影响与牵制,至于抛弃一切投向造物主的怀抱,有时候几乎是与投向绝望与死路没有什么区别。也许,只有在世界上找不到可找的援助与帮手的时候,我们才找到了安拉,朝向了他。

另外,先知与其它两种人格所陷入绝境的性质有着本质的区别,先知从来不会因为失去世俗的利益而感到有什么惋惜与难过的,更不会为争夺它们而去浪费自己宝贵的生命。他的一生只是为了其伟大使命的完成。熟悉圣传的读者都知道,为了使先知能够停止宣教,古莱什的贵族和首领们曾这样对先知承诺过:“如果你想要金钱,我们大家敛钱给你,使你成为我们中最富有的人。如果你想要荣誉地位,我们让你做我们的首领。你不在场我不决定任何事情。如果你想做国王,我们让你做我们的国王。”面对这些诱人的承诺,在历史中除了先知,还能有什么人对此无动于衷的呢?也许,先知对自己伯父的回答,可以看作是对所有上述一切的回答:“即使他们将太阳放到的我的右手,把月亮放在我的左手,我也绝不放弃自己的事业,要么我以身殉教,要么它借真主的援助而获得成功。”因而,所谓先知所遭到的绝境,从来不是缘于私己的利益与享乐,它只是为了让整个人类能沐浴在正信的恩泽之中,从而获得永恒的幸福与快乐。

而作为平凡的个体,每个人所遭受到的许多苦难与所处绝境的因素,莫不是由于自己的欲望与私念所致,即使那些具有社会人格的人,虽然其人生的追求也许最初的动机是伟大而崇高的,但我们发现,当这些信誓旦旦的誓言或理想的光环消失的时候,他们仍逃不出唯我独尊的利己宿命。三者之间精神境界的差别,何止天地之遥。

你把我交给谁呢!交给这些给我难看脸色的人呢,还是把我交给我的敌人!

乍一看到这句话,我们眼前可能会一亮,多么熟悉的言词与语气。于是我们好像终于找到了一种替自己辩解的藉口,哈,先知也会做这样的“嘟啊宜”(祈祷)嘛!俗话说,人是泥捏成的,谁还没有个土性。这不,先知也有忍耐不住,对安拉进行抱怨与诉苦的时候,“你把我们给谁呢?交给这些给我那看脸色的人呢,还是把我交给我的敌人!”

的确,大凡在信仰生活中走过一段路的人,在遭遇属于自己的绝境时,也许就会拥有类似或更多的这种言词上的怨气与诉说。“主啊!你为什么这样对我?”“我不偷,也不抢,还礼拜封斋,何以要我遭此磨难?不拜你者,作奸犯罪者,他们却酒肉穿肠过,满脸红光存!”“主啊!公道何在!天理何在!”不用再往下列数我们自己再熟悉不过的那些控诉了。也许所谓个体人格的人就是如此,他们永远走不出“自我”的牢笼,哪还有遨游九霄的境界?至于那些社会人格,在同样的遭遇面前,好像有了更高的超出个体人格的坚忍与耐力,但终究这种所谓的高尚人格仍未脱离愤愤不平的怨气与私恨,甚而会将其作为日后变本加厉地去复仇雪恨的筹码。所谓“头悬梁锥刺股”、“卧薪尝胆”等好像早已让我们忘掉了其背后那些不光彩的动机。不管怎样,我们总是想为自己的这种作法找到一个恰当的藉口:宇宙人格的先知不是也会如此吗?真是这样吗?那么,让我们往下看吧。

只要你没有对我生气,我无所顾及。只有你能拯救我。求你保佑,不要对我发怒。责怪我吧直到你满意。

因这段祷词我们才看到了上段祷词非但不是一种不满的控诉,相反,它恰是先知向宇宙的造物主展现其在绝境中决心与意志的言词,是啊,对于先知而言,宣教的使命就是其生命的全部价值和意义,是他的一切。曾几何时,当来自安拉的启示出现了暂时性的中断,先知以为安拉抛弃了自己而不再下降启示时,他甚至因无法获得启示而焦虑和失望,以至于想跳下悬崖……。如今,他又怎能因为安拉对自己的这种考验而心怀不忿与怨恨呢?

与此同时,这段祷词不但让我们对前面先知的那一诉说和所谓的“控诉”有了释疑性的答案,而且又呈现出一种新的让我们无法理解与想像的精神高度:“求你保佑,不要对我发怒。责怪我吧直到你满意。”

显然,这一点的确让个体人格者无法理解。如果说,我们在生活中出现了罪错,则这种忏悔性的祈祷无疑是必要的,甚至是必须的,但是,正如我们前面所说,先知所处的境遇的原因,不但不是自己个人的错误或罪恶造成的,甚而,我们可以斗胆地说,它恰恰是由于真主委派给先知的使命所造成的,由此,何来忏悔与自责。的确,精神境界的距离隔断了我们与先知之间在的沟通与交流。“小我”与“无我”的精神境界也隔绝了真正的理解的可能性。

这里,先知的祷词又一次让我们跌入了不解的困惑当中……

但是,如果考虑到先知由于其圣品所具有的特殊性,则这种理解的张力也许会有所松弛。

显然,由于先知们拥有超越于个体人格的那种圣品特质,因而,在一般人看来的正常或正当行为,也许在先知那里就有可能构成了罪错。诸如先知努哈对其当时的不信者的诅咒性的祈祷,易卜拉欣的三次“谎言”,穆萨的误杀,也许对一个平常的人而言,根本不算什么,因为这些作法本来就是一种理所当然或无法避免的事情,但对先知而言,竟成了他们在后世无颜见主以替世人求情的原因。

也许这些可以作为我们对先知穆罕默德的这段祷词理解的一个起点。

在先知看来,自己的宣教事业走到这个地步,就是没有完成真主交给自己的任务,就是自己对宇宙造物主的的疏忽和怠慢。作为人类最后一位先知,他从来不会考虑到自己应该向伟大的造物主抱怨和要求些什么。就像他对众生的那种品行一样,无论是他的家属、亲人、朋友、弟子,甚至是那些冒犯他,对他伤害甚至想要杀害他的人。就从造物主与被造物的本质关系看,罪责与缺憾永远是在被造物那一边,赞颂与超绝,清净与无染永远只归于造物主。显然,仅仅从“存在”的“无中生有”这一点看,人类对造物主岂有不赞颂与敬拜之说,可以这样说,这种“创造”的恩典是作为信仰者的一个基本认识,遑论先知。这里,伊斯兰与其它宗教尤其是那些世俗主义者的信仰与宇宙认识论有着明显地差别。在伊斯兰当中没有所谓的神正论问题,因为人从其本质上讲,根本就没有可以对造物主加以质问与控诉的前提与筹码(当然,这并非表明人不能对这一问题给予一定的研究和探索)。

无能无力,别无办法,唯有依靠你了。

至此,先知的境界升华到了其精神境界的最高处,而这一段言词也是宇宙与人类历史存在的核心动力与根本基础。无独有偶,作为一名圣徒,马明心竟然也将这段话作为了伊斯兰信仰的终极言词,他曾这样不无穿透力地说:“伊斯兰的终点,那是无计无力!”

但是,先知在这种处境下的这一表白更显示出特殊的含义,它仿佛是对自己所作祷词的一个总结,这一总结直接将上述祷词的意义贯穿起来,形成了一个完整的信仰认识体系与一个神圣而无限的精神高度,就是在这一认知角度,我们才真正了解了先知为何能够有如此的诉说与祷告,“无能无力,别无办法,只靠你了”,这段祷词揭示了造物主与与一切存在之间的本质关系,也就是说,无论宇宙的存在还是人类的历史,与其说是一种外在的表像规律不如说是来自安拉的直接创造与意志的维护。一切动力与力量的源泉只来自造物主。因此,作为一个弱小而卑微的人而言,还有什么可以作为依持的呢?

在这种认识中,先知的那种“无我”的胸怀和认识境界就凸现出来,因此,对他在这一处境之中所表现出的那种精神状态我们仿佛也能够给予理解了。

  就是在这一点上,没有极限的宇宙人格境界才得以真正体现,由于这一点境界直接伸向的存在的核心——造物主。所以,在先知的一生中,无论是其处于绝境之中,还是在胜利时刻,其意义与价值的指向也都指向的造物主,这就是当先知从绝境中走出来时,他并没有这因对这一处境所受到的曾对其加以打击与伤害而迁怒于他的敌人,就像他在其胜利的时刻从来不趾高气扬地向众生证明什么。

实际上,塔伊夫事件之后还有一个插曲,它恰恰能够作为我们论述先知伟大人格的一个验证性的总结,历史仿佛有着属于它自己的设计和安排,这种设计和安排恰恰是历史的常道,即使唯物主义者也不得不相信它是验证历史的唯一标准那样。显然,历史或者说安拉意志的安排,它要在历史的舞台上正面地验证先知人格,那就是,在脱离绝境或者说在突然遭逢“转败为胜”的一个契机时,一个人在能够对其仇人或给其制造使其陷入绝境的人的给予报复或复仇的时候,他又会怎样做呢?

据布哈里圣训的传述,由于看到先知的这种痛苦与磨难,真主派遣加百列和管理山岳的天使,来到先知的跟前告诉他,如果他愿意的话,天使们可以将麦加这个山谷夷为平地,就在这种情况下,先知说:“我愿意这座山谷的人最后走向正道。”

与此相对,当先知攻克麦加,在众人的簇拥下走进麦加时,他没有表现出如社会人格的那种惯常行为,他既没有振臂高呼和煽情作秀,也没有以不可一世地姿态去搜寻着他的仇敌以待日后算帐,他只是垂下了他那高贵的头颅,以至于额头触到了驼鞍上,并接连不断赞念与感谢真主,就像我们在圣传中看到的那样,当那些欲置于其死地的仇人被带到他跟前时,他最后只是对他们说:“去吧,你们都自由了!”

“当真主的援助和胜利降临 , 而你看见众人成群结队地崇奉真主的宗教时,你应当赞颂你的主超绝万物,并且向他求饶,他确是至宥的。”(110:1—3)

“当你的事务完毕时,你应当勤劳,你应当向你的主恳求。”(94:7—8)

这就是来自天启讯息的教导,来自造物主的嘱托。

当然,作为具有宇宙人格的先知,他做到了安拉所命令他的一切,他也完成了安拉所交给他的任务。先知的任务和个体、社会人格的本质不同在于,他不仅仅只是在传达使命,实际上,在一生传达的过程中,恰是他对其使命的忠实的践行。

也许,这就是伊斯兰为什么将“穆罕默德是真主的使者”当作其核心信仰的一个必然组成部分。这里,我们毋须赘言,因为这一句话已揭示了伊斯兰的信仰与其精神的所有向度和所有方面,作为人类最后一位先知,作为一个具有宇宙人格的先知,穆罕默德将一直受到来自众天使和信士们的祝福,甚至来自造物主的夸赞,而这一点已说明了一切:“真主的确怜悯先知,他的天神们的确为他祝福。信士们啊!你们应当为他祝福,应当祝他平安!”(33: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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