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维真:回归与维新

提到“回归先贤”(赛来非耶),许多人把它误解为笼统地回到过去,哪怕这个“过去”是落后、颓废、僵化的时代也罢。然而,格尔达成认为,伊斯兰术语中这个词并不是笼统地指称过去,而是指伊斯兰初期的人,是穆圣赞誉过的“穆斯林共同体的最佳时代”,他们在理解、信仰和行为方面更接近伊斯兰。但格尔达威同时指出,“回到先贤”并不意味着我们要成为他们的复制品,而是说我们要体现他们认知和行为中的方法论和精神,他们对待宗教和生活的态度和立场。例如,我们要回到他们对信仰的理解:简朴、明确、清纯,远离凯拉姆学家的争执,哲学家的复杂,迷信家的荒谬;回到他们对功课的理解:薰陶、明净、谦恭,远离形式主义的教条,异端分子的标新立异;回到他们对道德的理解:完整、积极、有力,远离波斯的苏菲杂质,印度的苦行主义;回到他们对沙里亚的理解:富有弹性、海纳百川,远离本本主义的僵化,盲从者的因袭,杞人忧天者的苛刻;回到他们对生活的理解:生活有不变的法则,基于知识与行为的合一,远离空想主义的幻想,肤浅之辈的臆测;回到他们对人的理解:人是真主在大地上的代治者,被赋予理性的殊荣,被授以责任的重托,是文明的创造者。远离对人的宿命论理解和虚无论理解。

关于“回归”,格尔达成在解释圣训“你们坚持我的道路,和正统哈里发的道路”时说,正统哈里发的道路,并非指他们的局部言论,如他们在法学、古兰经注解等方面的个人见解;而是指他们理解伊斯兰、实践古兰经、圣训方面的“普遍方针”,他们的方法论和行为准则。格尔达威在其他场合用“维新的赛来非耶”来表达先贤精神,他指出,我们回归的是先贤的方针,而不是他们的局部言论。然后他把两者做了区别:先贤的方针即他们理解宗教、实践宗教的总体方法。研究先贤的言论、行为和生平,我们就会发现,他们的方针就是注重宗教的实质而不是形式,注重沙里亚的宗旨而不是教条,注重行为的精神而不是表面,选取容易而不是困难,选取宽容而不是苛刻。至于局部言论,则受时间、地点、状况的影响,随这些因素的变化而变化。因此,跟随先贤的方针,并不意味着我们要像他们一样坐在地上,像他们一样用手吃饭(而不用勺子、筷子等工具!),像他们一样骑着骆驼去旅行,像他们一样用土块修建我们的房屋。任何有理性的人都不会这样主张,除非个别人出于锻炼谦恭意识、淡泊精神,偶尔这样做也无大碍,但如果过分强调这些表面现象,把它视作宗教的精髓,把持不同见解者打为“犯罪”,由此去划分“敌我”,则大谬不然,荒唐至极。

格尔达威认为,“赛来非耶”(先贤精神)的反对者和拥护者都在虐待“赛来非耶”:反对者把它描述成教条主义、本本主义;“赛来非耶”在他们看来意味着留长胡须、缩短裤脚、妇女戴面纱、抨击持不同意见者。而部分“赛来非耶”的宣教者却在助长对“赛来非耶”的这种负面印象,他们注重形式而不注重实质,注重局部而不注重整体,注重分歧问题而不注重认同问题,把自己的观点视作不谬的真理,把不同意见者的观点看作十足的谬误。    格尔达威指出,伊斯兰本身教导我们:宗教要不断维新,真主每隔一段时间要为宗教预备一些维新家(Mujaddid),证据是艾布·达伍德、哈肯等辑录的圣训:“每一百年的开头,真主都要为穆斯林共同体派遣一些维新家,来更新他们的宗教。”既然使者明确提出这一理念,那么,任何人没有资格说宗教不可维新,因为任何人不比使者更懂伊斯兰!关键是定义“维新”的概念、范围和界限。“维新”并非是出台一个伊斯兰的“修订”“增补”的新版,而是更新对伊斯兰的理解,对伊斯兰的信仰,更新对伊斯兰的实践和宣传,因此,它是思想维新,信仰维新和实践维新。

有些人以为先贤精神与维新思想必然是矛盾的,因为先贤精神意味着回到过去,而维新思想意味着面向未来。其实恰恰相反,真正的先贤精神和真正的维新思想之间有一种天然的默契,真正的先贤精神必然是维新的,而真正的维新思想必然符合先贤精神。先贤精神的核心就是维新,这一事实为伊斯兰初期的历史所证明:穆圣初到麦迪那时,要求圣门弟子为他统计所有信仰伊斯兰的人数,结果是一千五百人。穆圣通过这种细微的统计,掌握穆斯林的力量,从而做到知彼知己,以便制定明智的战略;与古来氏人签订侯德比亚条约,休战十年,以便腾出时间向周边国家的元首们传达伊斯兰的资讯;在联军战役中采纳波斯人赛里芒·法尔西的建议,运用波斯人的壕沟战术,有效地抵制了古来氏人的进攻……哈里发艾布伯·克尔做出前所未有的举动:把零散的古兰经收集到一起,以免由于古兰经背诵家的离世而使古兰经散失;哈里发欧麦尔第一次将伊拉克被征服的土地收归国有,不再分配给战士们,以保护子孙后代的权益。

研究早期穆斯林的历史,研究欧麦尔、奥斯曼、阿里、伊本·麦斯欧德、伊本·阿巴斯等圣门弟子及受他们影响的人的思想,他们的种种法塔瓦(宗教判断),就不难发现,真正的先贤精神始终伴随着维新思想,先贤的时代是维新与开放的时代,他们以灵活、宽容、博大的胸怀去理解宗教经典与今世利益,融合局部明文与整体宗旨。正因为如此,沙里亚大法容纳了进入伊斯兰版图的所有文明和宗教,并成功地解决了前无古人的许多新情况、新问题,迎来独步中古的伊斯兰科学文化。晚期的穆斯林逐渐远离了这种宽容、维新精神,以“更谨慎”的藉口将“更便利”的沙里亚宗旨取而代之,于是盲从之风蔓延,苛刻思想盛行,对前人的言论不敢越雷池一步。殊不知,他们所盲从的伊玛目们本身严厉禁止盲从他们,禁止把他们的话视为金科玉律。奇怪的是,这一思想停顿时期,法学上的创制演绎、科学上的发明创造万马齐喑,而信仰、宗教中的异端创新(Bidah)却大行其道,使伊斯兰所定的稳定内容(信仰、功课)和通变内容(生活媒介、物质建设)完全颠倒。格尔达威不无感慨地说:当穆斯林还是真正的穆斯林的时候,他们在宗教事务中恪守、跟随,在现世事务中创新、发明,于是他们成为世界文明的主人;然而,当他们偏离伊斯兰的实质的时候,他们在宗教事务中“创造发明”,在现世事务中僵化不前!与伊斯兰对他们的指示及伊斯兰初期的历史背道而驰。

纵观历史上的伊斯兰维新运动,回归与维新相得益彰。伊本·泰米叶(1263-1328)及其学生所代表的维新学派,既呼吁回归古兰经和圣训,回到先贤及其理解,又提倡创制演绎(Ijtihad)、改革维新(Tajdeed),抵制迷信和异端对穆斯林渗透的同时,提出大量富于智慧的新见解和新思想,对伊斯兰思想史产生深远影响;这一思想在以穆罕默德·阿布杜和穆罕默德·拉希德·利达(1865-1935)为代表的近代赛来非耶运动(或回归与维新运动)中十分明显:阿布杜提出解放思想,摆脱盲从,按照出现分歧前的先贤的方式去理解伊斯兰,从第一源泉汲取知识养分,同时用自己独特的理性思辨去发掘伊斯兰于时代的意义。格尔达威看来,穆罕默德·拉希德·利达真正堪称这一思潮的集大成者,比理性主义为主导的阿布杜更能代表赛来非耶思潮,利达的思想见证着他比自己的老师(阿布杜)更成熟、更恰当地解决经典与理性的关系。也许有人会把瓦哈布运动作为一个例外,它无疑是赛来非耶运动,溯源于伊本·泰米叶的学派,但它并非以维新(Tajdeed)和演绎(Ijti- had)而著称。因此埃及思想家穆罕默德·阿马拉称它是“字面赛来非耶”,意指经训字面化、条文化的倾向。也许这一倾向影响到目前归属赛来非耶的一些人,他们反对创制和维新,把它与异端相提并论。瓦哈布运动或许情有可原:它发起于远离文明冲突的简朴社会,游牧生活是这个社会的主旋律,而当时瓦哈布运动的主要目标是把人们从举伴思想归到认一论信仰,涤除他们功课中的异端、思想中的迷信。同时,伊本·瓦哈布呼吁回归古兰经和圣训、摆脱极端学派主义方面功不可没,尽管伊本·阿卜杜·瓦哈布没有逾越这个层面,没有像他的导师伊本·泰米叶那样在恪守先贤精神的同时进行大量的演绎和维新,以至他的思想一直影响到后来的伊斯兰复兴运动。    格尔达威指出,我们的时代里,科学技术日新月异,资讯传递空前未有,电脑、机器人的发明,人类基因组序列及许多尖端科技的发现,使人类的知识有了质的飞跃。作为“为世人选拔的最优秀的共同体”(古兰经3:110),穆斯林不应以“那是真主的机密”为由对这一切熟视无睹;对宇宙奥秘的探索、对新的生活媒体的发掘属于“他把人类所不知道的教授给人”的范围,是人类作为真主在大地上的代治者的必然职责,是伊斯兰所宣导的“维新运动”(Tajdeed)的组成部分。穆斯林应该像他们的先辈那样,既在精神文明中领跑世界,又在物质建设中独领风骚。历代的伊斯兰复兴运动或维新运动,从安萨里(1058 -1111)、伊本·泰米叶到穆罕默德·阿布杜、哈桑·班纳,是回归与维新结合的不断尝试。

    为您推荐

    发表评论

    电子邮件地址不会被公开。 必填项已用*标注

    1条评论